窗外桥上

写到只能代表想到,不能代表做到

【云次方】人间三十年

    全文纯属YY创作

《桥上三十年》 嘎角度(请先看桥上三十年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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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因为交通肇事被判处了十年有期徒刑。


疲劳驾驶,导致的两死一伤,死的一个好像还是个有名的人。是一个音乐剧演员,出事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音乐剧。他是一个货车司机,家里有三个女儿都在上学,老婆一边照顾家里,一边做着钟点工。出事的那一年,大女儿正准备高考,为了凑够大学学费,他连着三个月没回家,都在外面跑车。

 

对面的这个人,每年的这一天都会来看他。


他叫阿云嘎,经常可以在电视上看到他,如果不是出了这事,他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看到这种电视明星。他长得比电视上还好看,只是更安静、更阴郁。

 

第一年,当他知道阿云嘎是那位音乐剧演员的朋友时。他很痛苦,他满心愧疚,他像对每一个来见他的人那样,跟阿云嘎忏悔。他述说着自己的懊悔,他说他对不起那两个死去的人,他对不起家里的女儿老婆。他知道自己不配得到原谅,每晚每晚地睡不着,他都不知道死去的人长什么样,但是只要一睡就能梦到他们,就更不敢睡了。

 

阿云嘎自始至终只是安静地看着他,没有说话。


只在听到他说一睡就梦到那些死去的人,更不敢睡的时候,说了一句:我怎么梦不到呢。

 

第二年,阿云嘎还是来看他,安静地听他忏悔。


他说,他已经能睡着了。梦里也在跟那两个死去的人忏悔。他说他让他老婆去给他们两家人磕头,等他出去了,他也要去给他们磕头。他说他毁了两个家庭啊。也毁了女儿的希望,她考上了,但是没钱没办法读书。他说他想过死,一想到自己身上背着罪孽,他就觉得活着比死了难熬太多了。但是他死了,老婆、孩子更无依靠。一直跟阿云嘎说:对不起啊,对不起啊。就像他跟很多人说过的一样。

 

阿云嘎始终沉默地听着。比起那些怒骂他,怨恨他,诅咒他的人,他更怕阿云嘎的沉默。阿云嘎越不言语,他越恐慌,忏悔地越加用力,他一刻都不敢停。阿云嘎用沉默压着他赎罪,他像神像下匍匐的罪人,以叩首和忏悔来躲过道德的鞭笞。

 

第三年,他终于崩溃了。


在阿云嘎的注视下,怒骂起来,他说着自己好不容易攒下钱买的车,他说起自己前途无量的女儿,他说起可怜的妻子。他说起可悲的自己,他也说起倒霉的自己和倒霉的郑云龙。他锤桌子,问阿云嘎:我忏悔了,我后悔啊,我还能怎么样?如果可以,我想用我的命换他们的,我不想这么活着啊。太痛苦了。我要是死了,可能还能有一笔钱给家里以后生活。怎么死的不是我?怎么死的不是我。

 

狱警把涕泗纵横的他带回去,阿云嘎安静地看着。心下却也有这个想法。


对啊,怎么死的不是他,不是我,不是其他人,而是郑云龙呢?

 

第四年,他也安静了,沉默了,以一种无声来面对审判。


如果可以毁灭,那就更好了。

阿云嘎依然是沉默的。

他们沉默地等待探视结束。

 

第五年,阿云嘎迟了三个月才去看他。


这一次,阿云嘎开口了。而他,安静地听着。


阿云嘎说:我好像有点想不起他长什么样子了。五年来,我从来没有梦到过他。前段时间,我遇到一个人,她说她喜欢我们两个很多年了。她旁边的人问她“郑云龙是谁?”。


大家都要忘了他了,我有点害怕。我不提,旁边的人也不敢跟我提。五年了,大家好像默认要缄口。我的世界里,就要没有这个人。


你知道郑云龙嘛?就是被你撞死的那个人。他是一个音乐剧演员,很高,眼睛很大。是个很理想主义的人。很单纯、很天真、很善良。他为了音乐剧付出了十年,本来就要看到曙光了。我们的剧场可以坐满人,我们可以自己制作好剧。然后他死了。


他是我的大学同学,我的好朋友,我的好兄弟,我的知己,我的……他虽然年轻,但是受到很多人的肯定和尊重,他跟我约定要一起走下去,他原本一直在我的未来里。


你把他带走了,却没有把他完全剥离。这五年来……这五年来……

 

阿云嘎觉得自己应该哭的,但是一点眼泪都掉不下来。不知道为什么,他也经历过其他的生离死别,这是足够恸哭的。但是这么多年来,他始终没有为郑云龙的死哭过。他是难过的,是悲伤的。更多的却是困惑。

 

为什么是郑云龙?

 

阿云嘎恨过铁窗里的这个人,在未见到他之前。


可是,他也只是个可怜人。要怎么说服自己去恨一个可怜的人呢?


他恍神了,没注意到侧后方有一辆轿车想开到他前面去,所以他才踩油门。那辆轿车的司机本来只是不想深夜开在货车后面,开了上去。


那是他连跑三个月最后一单了,跑完女儿的学费就齐全了。他不知道自己会害死人,他比所有人都害怕,他只是一个想撑住一个家的男人。

 

阿云嘎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去恨他。


他也试着说服自己,如果不是这人恍神,就不会踩油门,就不会撞上,就不会死。


可是,那个时候换成其他人在那辆车里,也是会死人。


既然都要死人,为什么要是他的大龙?

 

为什么是郑云龙呢?

 

后来,阿云嘎不再是一年来一次了。他偶尔地、不定时地就会来。


铁窗里的人安静地听他絮说着什么。他名气越来越大,出现在电视上的时间越来越长。


他开始频繁提起郑云龙,提醒铁窗里的这个人,也提醒自己。别忘了他。


阿云嘎不敢对外人宣之于口的,都告诉了他。


阿云嘎说:他明明不在了,我依然会想‘他最近好吗?’……生活在继续,朋友们还是会默默的想念他,一切跟在他在的时候好似没有不同。你看,你就快出狱了,也即将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,可是我的大龙呢?我呢?人生聚焦的点都被打散了。

 

他看着低头絮叨着的阿云嘎,觉得他很可怜。


最开始那些怨恨他、怒骂他的人,都已经不再来了,他们应该都开始了新的生活,唯有阿云嘎。自始至终没有怒骂过他的阿云嘎,真正的从未放过他,也从未放过自己。阿云嘎才是坐在铁窗里的人,高墙围住了他,他把自己关进去。

 

阿云嘎终于问他:为什么是他?

他说:对不起。


阿云嘎问他:如果那个时候,你不加速的话,他的车就过去了。他们说,是在去医院的路上没了的。他那时候,可能还有意识…

他说:对不起。


阿云嘎又问他:你没看到他们嘛?真的没看到嘛?你有那么多年开车的经验。你女儿就要高考了,你为什么不小心一点呢?

他说:对不起。


阿云嘎问他:你知道嘛,本来隔天我们就要见面了。

他说:对不起。


阿云嘎问他:如果我早点认识你,知道你有困难就好了。我可以帮你的,让你不用连着跑三个月,就不会疲劳驾驶,就能看到他们那辆车。他就还在。

他说:对不起。

 

第七年开始,他来得少了,不像前两年那么频繁。


他说起他去演郑云龙演过的很多角色,他说那不适合自己,但是他就是想体验一下,郑云龙在演那些角色的时候,是什么样的感觉。有知心的朋友告诉他,不适合,但是体谅他的用心。他在身旁总给他留一个位置,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总想要两份,一份自己,一份留着。


郑云龙还在的时候,他并没有这样的执着着要为他留点什么,可是他走了以后,这种留点什么变成一种补偿心理,没来得及给的,未给出去的,都惦念在心里。

 

朋友们很欣慰他走出来了,愿意谈起郑云龙,肯直面他的离开。但是没人跟他讨论过,大家好像默认,不需要多言。他不跟人多聊,也不去看心理医生,没人知道他心里有个执念。

 

不,铁窗里的这个人知道。

 

莫名的,他把铁窗里的这个人当成他跟郑云龙的联系。已死之人,早已云散。记忆、影像,都是假象,没了就是没了。


他心里永远都有一个‘为什么?’在。


这个答案他最初以为可以从铁窗里的这个人身上获知,后来发现,其实他也不知道。


困惑暂时抹杀了他的悲伤,他未曾察觉自己的悲痛、哀伤,他以为他是没有的。

 

第八年,阿云嘎来看他,整个人意气风发。


阿云嘎说他的事业已经迈开了一大步,他的目标也已经快实现。很多人想到音乐剧就想到他,想到他,就想到郑云龙。大家都不会忘记的,那个为音乐剧、为理想燃烧过的青年。


阿云嘎跟他说:我不会再来了。


他认真地看着阿云嘎,为他开心,他重新找到自己的目标,并坚定地为此践行。他从毁天灭地的疑惑里走了出来,展开了新的人生。


他真诚地说:那就好,希望你以后都好。

 

阿云嘎偶尔会回去给学生们讲课。


有一天,他们学院的学生拿着课本来找他,请他在课本里签名。他在自己的相关内容旁边看到了关于郑云龙的介绍,说他们俩是中国音乐剧的敲钟人。


他很欣慰且为之自豪,满座桃李,为音乐剧而来。这是曾经的他们所不敢想象的。他们手捧着课本,痴迷地听他讲课。他们对未来充满憧憬,对音乐剧也满是向往。


学生一批一批的来,一批一批的走,他们再也不用担心毕业后要转行,换行业,不然活不下去了。因为市场已经培养出来了,人也培养出来。十年前他说过,音乐剧的市场,十年后会好起来的。这句话实现了,而且有他的参与。


想看音乐剧的人不需要再翻山越岭地往北上广深奔跑了,剧院不用再怕坐不满人了。


你看看啊,看看这满座骄阳,尽是音乐剧的未来。


你看看啊……

看看啊……你已经看不到了。

谁共我,醉明月?

我啊,怎么变成一个人了。

 

这一刻,他从心里知道,余生他都要一个人走下去了。


他还有他的兄弟们,还有他的老师、同学,还有他的同事,他还有亲人朋友,甚至还可能有妻子、孩子,但是他知道,余生他都是自己一个人了。


他打算从容地接受,只要心在一起咯,一切都不是问题。

 

晚上他回到家已经十二点多,觉得有些饿,给自己煮了一碗面,然后打开电视。


正好在播放《绿里奇迹》,他三两下吃完了面,安静地看起电影。有感动的,也有好笑的。


他跟着剧情的情绪走,觉得看了多少次依然觉得备受感动。


直到主角哭着说:“是不是我诚心诚意的祈祷,我就能回到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,我一直以为那就是天堂。那时侯,我最爱的女人陪在我身旁。”

 

他觉得,心脏被尖尖、细细的针扎了一下,脑子里嗡地一声,他被无形的外力推到沙发靠背上。他用力地呼吸,站了起来,慌忙的走到开关旁,把灯按熄。他有不详的预感,有什么一直被忽略的感觉正在他的心里、脑子里觉醒。他很害怕,他怕自己没办法接住这么猛烈的情感。他慢慢走回去,坐回沙发上,盯着电视。生命的力瞬间从他体内被抽走。


迟来十年的痛苦像巨浪一样将他压倒。他坐在电视前,孤独地如同死去一般,哭着。


他觉得氧气不属于他,光亮不属于他,电视的声音不属于他,一切都变得平面化,跟他无关。


只有满满的哀伤,填充着整个空间。可怜的是,他已经没有能力悲痛不已,嚎啕大哭。只有细细如丝的哀伤,穿过他的躯体,穿过他的心,千疮百孔而不致命。呼吸都痛,时而尖锐,时而顿挫,密密麻麻的痛,无孔不入的痛。屏息会死,呼吸会痛,他倒进沙发里,呜咽着呼救,无声地呐喊。

 

救命啊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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