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桥上

写到只能代表想到,不能代表做到

【云次方】戒指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
    久别重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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虽然做了心理准备才参加的聚会,聚会前依然忐忑。郑云龙其实想过再碰面,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去跟阿云嘎打招呼。假装热络,还是萍水点头,他在脑中都演练过。最好还是就像一般同学碰面那样,尽可能的……自然。

 

他有五年没有参加过一年一次的同学聚会,今年刚好这个时间在北京,同剧组有他的同学,叫他一起来,他就答应了。

 

他们班留在北京的人,不算少也不算多。聚来聚去都是那批人。

 

在北京一家挺有名的餐厅有属于他们的包间。

 

郑云龙没去过,那位同学说你去上海后才换来这里的,郑云龙虚应了一声。从进入餐厅大门,心里就开始打鼓。跟着他们左拐右拐再上楼,周围人很多,他一路小心避着人。

 

前面引路的服务员在包间门口停下,郑云龙还没走到,包间里传来热闹的说话声,他心跳突然开始加速,即紧张又……期待。

 

【他也会像我这么……期待嘛?】

 

【他见到我会惊讶还是平静呢?】

 

那些被小心翼翼埋藏起来的思念和小心思突然跑了出来。

 

他在同学身后跟着进去,假装自然而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房内,十几个同学里没有阿云嘎。

 

提到嗓子眼的那份紧张瞬间泄了气。既松了口气,又不免失望。心跳慢慢降了下来,人不用控制地回到了平静。

 

同学们跟他打招呼,开玩笑说他现在算是在音乐剧圈站稳脚跟了。苟富贵 勿相忘。

 

他笑着回一些有的没的。他们有同学转了制作人,没有在幕前活动,一直北京上海两地跑,还跟他合作过,共同话题始终都在。

 

八点了,还有几个人没到,在群里让他们别等,先起筷。

 

他们开始边吃边聊。大家说起自己的工作、生活,问郑云龙怎么样。他抹嘴说了在北京有剧最近。之后便认真地吃着,认真地听着同学们的近况。

 

阿云嘎的名字出现的频率很高,他是发展得比较靠前的。

 

现在是国内第一个国有音乐剧剧团的团长,也转制作了。拿到了一些外国的大IP,忙得脚不沾地。跟同学、老师的合作是不能避免的,三不五时的就能见到。

 

郑云龙很少看微信,但这几年里阿云嘎的消息还是能从四面八方渗透给他,他们俩生活和工作重叠的部分太多了。

 

他们的聚会向来可以带家属,大部分同学带了家属一起来的,郑云龙是少数自己一个人参加。有人问他,是没有还是不在北京呀?

 

他说还没有。他们让他快点,别落后太多。现在事业成功了,家庭要快点安排。

 

他说才哪到哪呢,就成功。

 

朋友们继续调侃他,他也回击。慢慢的,他找回多年前校园里的感觉,可以肆无忌惮的乱说。

 

 

郑云龙坐在包间背门的位置。

 

阿云嘎声音从背后响起的时候,他的脑子里突然嗡的一声,重响捶打着他快要吐出来的心脏。顷刻间有些木然,不知道该不该回头,拿着筷子的手也没了动作。

 

阿云嘎解释他去接人了,后面跟着上学时跟他同班的女朋友。女生最终没能跟阿云嘎修成正果,毕业后没多久也嫁人了,现在孩子都几岁了。阿云嘎跟她保持着不错的关系,刚刚还顺路去接了她和另一个同学。

 

三人有说有笑的进来,一进门跟大伙打招呼,留的位置是面着门的,坐下就看到对面的郑云龙。阿云嘎怔愣了一下,旁边俩女生都惊呼:“大龙!”

 

有段时间没见他了,纷纷问起近况,唯有阿云嘎笑着跟其他人说话,竟有些失礼地没有问起什么。

 

他们聊着好久没见,聊着彼此的近况,不免聊起家庭。太太、先生、孩子…

 

问起阿云嘎:“你老婆呢?怎么没有一起来。”

 

阿云嘎沉吟一下,才说:“啊,丈母娘说国外的舅舅回来,她过去一趟。”

 

他们说:“嘎子你也挺久没见大龙了吧。”

 

突然被点名,郑云龙抬头撞上阿云嘎也在看他,有些木地点点头,说:“啊。”

 

跟阿云嘎一起来的女生感慨:“你们俩也是没缘分。怎么都碰不上。就连嘎子结婚大龙都来不了。你看我都去了。”

 

郑云龙不是去不了,是阿云嘎没有邀请他。所有人都邀请了,就是没有邀请他。别人问,他们俩居然都默契地说郑云龙有事,去不了。

 

阿云嘎知道郑云龙不会来,郑云龙也知道阿云嘎不会邀请他。要怎么邀请呢?以什么立场、什么身份、什么感情?

 

他们在分开前说过一些撕心裂肺的话,把语言当成刀子,往对方心肝脾肺上捅。彼此太了解了,知道说什么话最能伤害对方,知道什么是绝对不能说的话,在那会统统都说了。

 

所有怨的、恨的、爱的、痛的都一股脑倒出来了。其实郑云龙已经想不起当初他们都说了什么,可能是说的话太可怕了,他不敢记住。如果记着的话,每每想起都能被凌迟,剐着他们以前爱得那么赤诚的真心。他承受不了,于是脑子就自动帮他删除了那段记忆。

 

他只记得阿云嘎红着眼眶、微微张嘴的错愕。那个表情里,是不置信的难堪,不敢相信郑云龙会这样伤害他。郑云龙经常做梦梦到阿云嘎这个表情,每次都能吓醒,他就知道,他当初说的话有多可怕了。然后庆幸自己忘记了,但愿一辈子都不要想起来。不管曾经两人有过多少怨恨,恨不得抱着对方一起死,但是知道自己是最能伤害他的人这件事令郑云龙难过。

 

 

桌上的人开始聊自己家的小孩,晒着照片。阿云嘎看得新奇,很喜欢,尤其对女孩子,能看好久。

 

他们问起他孩子的事,阿云嘎眼睛移不开手机,说太太还没准备好,再缓缓吧。

 

可能是阿云嘎跟他们比较同步,性格也好,这些问题他们还能聊。郑云龙对个人的事比较缄口,大家刚刚问完之后也就不去打扰了。

 

喝了几杯,郑云龙开始觉得屋里闷,他起身出门,去找洗手间。洗手间还挺时尚,男厕居然也弄隔间,他从洗手间出来,右侧直走有个打开的门,外面就是小阳台,他的烟瘾犯了想过去抽一支。

 

小阳台有些昏暗,背后是餐厅的光,面前是城市闪烁的灯,远处马路上还有川流不息的车灯,亮澄澄一片。

 

他摸出袋子里的烟,抽出一根叼在嘴上,摸了摸口袋没有打火机,前后袋子都摸遍,忘记带了。

 

他烦躁地搓了一把头发,却没有把烟拿下来,叼着没有点的烟,撑在围栏发呆。

 

心跳加速其实就在一瞬间。也是,人总不能一直心跳加速,悬着的心落下后,就是无边无际的茫然。从前的悬而未决好像决了,并不如想象的那样戏剧,生活的平淡可以抹平很多的念念不忘。

 

【他很好,没有自己也很好,没有自己……好像更好。】

 

“没带打火机吧。”

 

郑云龙转身看到阿云嘎,他站在身后,从外衣口袋里摸出打火机,跟郑云龙说:“我看到你的打火机落桌上了。”

 

准备帮郑云龙点烟,火打起来的时候,突然有一阵风过来,两人急忙捧手去护着火。郑云龙不小心摸到阿云嘎无名指上的戒指,膈得人生疼,他躲开那个炙人的银圈,凑上去在火上吸了一口,可算解了馋。

 

阿云嘎问他:“现在抽的这么猛?”

 

明灭的火光随着郑云龙抽一口,奋力地发着亮,可是它越亮越显得自己的微弱、可怜。吐出的烟笼罩着郑云龙,隔着他和阿云嘎,阿云嘎有些看不清他。

 

郑云龙说:“新剧,有点压力。”

 

“在北京待多久?”

 

“排三个月,首演两个月都在北京。估计得待半年吧。”

 

“嗯,住哪?”

 

“排练厅附近,租了房,大家一起。”

 

阿云嘎烟瘾也犯了,不知道是因为闻着烟味,还是闻着郑云龙的烟味起的瘾。

 

“欸,给我来一根。”

 

郑云龙看了他一下,他说:“最近戒烟,身上没带。”

 

郑云龙把整包烟都给他,他抽出一根,把剩下的塞回郑云龙口袋里。

 

‘嚓’。阿云嘎把打火机凑近烟,吸了一口,舒服地叹了一口气。

 

“怎么突然想戒烟?抽这么多年了。”

 

阿云嘎说:“调理身体。”

 

郑云龙看了看他:“身体不舒服?”

 

阿云嘎歪着头抽烟的样子看起来有点痞,他现在已经有一点年纪,稳重太久了,好多人都忘记他曾经是带着痞气的。

 

“不是。”

 

郑云龙没再问,不是身体不舒服的调理戒烟,应该是在备孕吧。

 

他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。

 

阿云嘎问他一些剧的事情,他们就剧聊了几句。一些制作上的和角色演绎的问题,郑云龙说角色很有意思,就是需要消耗大体力,他现在在做体能训练,怕体能拖了表现。

 

阿云嘎说他表现已经很成熟了,不用担心。

 

郑云龙皱了皱眉头,以为他是说客气话。

 

阿云嘎说:“你的剧我都有去看,现在是个成熟的音乐剧演员了,所有即兴发挥都很稳健。”

 

郑云龙没说话,他并不想知道这些。

 

不想知道阿云嘎跟他太太过得不错,不想知道他在戒烟,更不想知道他这么多年有去看自己的剧。他隐隐想起当年说那些话的情形,心下很恐慌。因为说那些话之前的心情,跟现在很像。

 

他被套在一个真空袋里,呼吸不了,他想挣扎着要点氧气,想扎破那个袋子,不然他就要死了。

 

身边这个平静的男人,在真空袋外看不到他的痛苦挣扎。他是真的看不到了,还是假装看不到?他一定是故意的,他就是想让自己这么痛苦,报复那些撕心裂肺的刀。

 

郑云龙猛地抽了一口烟,被呛到了,狠狠地咳起来。

 

阿云嘎赶紧扶他,帮他拍背,紧张地问:“怎么样。”

 

郑云龙摇摇头,他咳得撕心裂肺,捂住嘴巴也挡不住疼痛。不想承认自己变得这么丑陋。

 

他们掐了烟回包间,刚刚进门就撞上上菜的服务员,吓了那小孩一条。两人手上都被菜汁泼到,只能一起再去洗手间清理。

 

站在洗手台前,打了洗手液准备洗手。服务员还拿来洗洁精,可以去油的。

 

郑云龙透着镜子看阿云嘎仔细地洗手,他把戒指摘下来,先洗好戒指放到一旁,再打洗手液洗了一次手。

 

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瞎聊,等到阿云嘎洗好手,让郑云龙等下,便往厕所隔间去。

 

郑云龙站在洗手台前,死死地盯着那枚戒指。水光包裹着,洗手间暖黄的灯光照得它闪闪发亮。

 

他鬼使神差地拿起那枚戒指,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。原来他的手戴上戒指这么好看,简约的银戒套在他手上,非常适合他修长的手指。阿云嘎并没有在这枚婚戒上做过多花俏的设计,应该是他自己选的戒指。

 

他太太的那枚是什么样的呢?也是这么简约的嘛?女生都喜欢有钻的吧,那一枚应该会有一些碎钻吧。不,加了碎钻就跟这枚不合适了,那枚戒指就应该也是这么简单的。最适合他们了。

 

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,因为两人都是男人,对戒指没有什么概念。

 

为什么以前不觉得戒指这么好看呢?郑云龙想。

 

如果另一枚戒指戴在自己手上,他应该会情不自禁地想跟戴着戒指的阿云嘎牵手,想看那两枚戒指一起出现是怎么样的。自己的手比较大,还长,阿云嘎的手绵软而柔和,这样的两双手,适合戴着戒指放一起嘛?

 

以前阿云嘎有什么好的,总愿意给郑云龙。不用郑云龙要,他自己就拼命给。郑云龙看不懂那些东西,阿云嘎给他,他就收了。

 

现在,他突然很想问阿云嘎要这枚戒指,不是阿云嘎给的,是郑云龙问他要的,这是郑云龙要的。真好看,真想要。

 

为什么这枚戒指戴在阿云嘎手上就灼人,戴在他手上就这么好看呢?

 

咔哒。

 

身后厕所传来了开门声。

 

郑云龙回神,着急忙慌地想把戒指取下来。戒指在这个时候却像长在他手上不肯脱落,被卡在中间的骨节。

 

他透过镜子,看到隔间的门打开,阿云嘎站在隔间门口跟镜子里的他对视。

 

阿云嘎看到郑云龙的狼狈,取不出的戒指不比戴上它更可笑。郑云龙脸色煞白,又木又愣,他好像也被吓到,看起来比今晚的任何时候都可怜。

 

阿云嘎没有走出来,整晚伪装的平静都龟裂了,他的眼神里写满痛苦,写满郑云龙此刻最不需要的怜悯。

 

【你凭什么可怜我!】

 

【难道只有我一个人难过吗?!】

 

【你跟我分开后没有后悔过吗?!】

 

【你不难过嘛?!】

 

曾经那种被套在真空袋里的窒息感又铺天盖地地卷来,那种被压抑的恶意快要抑制不住。

 

他摸着手上的戒指,不慌不忙地取出一点洗手液,打湿了手,揉搓出泡沫,慢条斯理的洗着手和那枚戒指。眼睛却盯着镜子里还站在那里的阿云嘎,让他看着自己洗手拿戒指,直到阿云嘎转过头,不敢再看他。

 

有了洗手液的润滑,戒指总算拿了下来。郑云龙将它放回原处,即侧身站在一旁,等着阿云嘎出来。

 

阿云嘎艰难地迈出来,走到郑云龙旁边,没有即刻拿起戒指戴回去,而是伸手到感应水龙头下,洗起手。

 

他洗了很久。水停了一次,他还是继续洗,直到第二次水冲完了,他才停下。

 

郑云龙就站在他旁边,不言语。

 

阿云嘎没有擦手,艰难地拿起戒指,放进口袋里,走出洗手间。

 

“回去吧。”

 

明明就回不去了,但是现在,他们必须回去。

回到别人的过去,不是他们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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